周六的你在周日死去.

Spiritual - Spain

列车到站速度减缓。她的目光并没有在眼下停留太久,缓慢而迟滞地移向了窗外。车厢外的景色變幻速度渐渐減緩,宛如视觉的延迟,星点的光芒如同夜里跳跃着燃烧着的火花,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光河,只在眼底稍作停留,尔后便毫无犹豫地消失殆尽。








随着列车在这个世界上奔跑的时间,说漫长,那是真的、真的、非常的漫长。经历过的多少事情都太过多了,多得像她年轻时在那个生活了许久的城市里看到过的,从阴沉灰色的天空飘落的鹅绒大雪一样。第一次看到雪的时候,她还是个能因为寻常不过的事情而轻易悸动的孩子,她站在巷道的中间,摊开手掌朝向天空,那个她期待了好久的冬天里的第一片雪花飘飘摇摇地落在她的掌心,那些形状漂亮的冰晶落在她掌心的瞬间她甚至错觉,那是温暖的、滚烫的。就像婴孩时期吮吸尝到的母亲温热的母乳,像是暗恋的男孩儿在夏天里淌在鬓角的汗水,更像是她在拥抱自己刚刚分娩出来的新生儿时流下的滚烫的眼泪。她雀跃着,那颗健康强壮的心脏就像春天树梢上的雀儿,聒噪地发出鼓动的响声。从那个冬天开始,她在那座城市生活了挺长的时间,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事情,从春天走到夏天,夏天走到秋天,秋天走到冬天,又从冬天走回到春天,她有了爱的人,有了膝下的一双儿女。时间推移着,冬天她看过的那些雪,如同她所经历过的那样,一层又一层地,在她滚烫的心头上积成那么厚重的形状,又从最初所感受过的炙热,转向温凉。








她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她知道的,她想着这些,但她却已经不会再是那么年轻了。她扶着玻璃杯的手开始颤抖,手背上皮肤泛着青灰、透显着密密麻麻的斑点,蜿蜒攀爬着萎缩的血管。








列车的速度愈发缓慢,她的腕表上的金属指针还是坚定不移地往前走着,一点一点,安静地,有条不紊地。她瞧见窗外渐渐进入眼底的站台,远远地她只能看见路灯昏黄的光芒,也许因为电流变压,它的光芒脆弱而不稳定,但仍然温柔地、浅浅地晕染开她所看见的窗外那层浓稠得似乎能够黏着在眼球上的黑暗。








其实她经历过的时间,非常漫长,但即使如此,到了最后,其实也不过只是非常的短暂。在她躺在床上不能动的那一段时间,当呼吸和心跳都变得缓慢之后,氧气和二氧化碳都在一个狭窄透明的空间里交融变得浑浊,她干涩的眼睛里看过许许多多的影子和人脸,但她却并没有任何起伏的感情,宛如只是在看一张照片,又翻页,看见另一张照片,里面所记录的东西总是非常地熟悉,但就是,无法说出来,他们曾经是什么。她眼里看到的一切都虚幻到了一个极点,天花板有时候像垂下了无数白色的手臂,等待着她哪一天下定决心后,会坐起来,摊开手心,像伸手去接住雪花一样,伸手去握住那些手臂。在那些时刻里,她所经历过的事情,就如同在她眼中变得不真实的所有局限的风景一般,变得虚妄,仅仅像是一个昨天所做的梦那样,在六个小时里酝酿着产生,却让置身其中的她宛如,已经美满地度过了一段完整的人生。








她的眼睛继续望向窗外,手在桌子上摸索着想要找到她不久以前仍在翻阅的那本日记,可当她的眼睛再回到桌子上的时候,那本老旧的泛黄的日记簿已经不见了,她放在身侧的行李也不见了。那里头塞满的,无疑都是她不知道因为什么、无意之间带上的所有关于她和她的一生的相册。








她的玻璃杯里已经没有水了,而她小小地晃动了下。








她知道,列车到站了。








她望向窗外,那盏路灯现在,就在她的眼前。然而她还能清晰地看见,路灯的光芒里站着一个影子。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迫不及待地穿过一节又一节的绿皮车厢,她米黄色的裙摆像波浪一样贴着她的小腿摆动。当她终于穿过列车的车门,跑动着撞进那个影子的怀里时,她就像,年轻时候的那个她一般。不,应该说,此时此刻,她也已经成为了,年轻时候的那个她。








她哭着,而他笑着。








昏黄的灯光包裹着两个人紧紧融合的影子。列车鸣起汽笛,在轰隆轰隆的声响之中,终于,驶离了站台。
















Fin.








“-老头子,你怎么走那么快,慢点不行吗!








   -老头子,你怎么那么老,年轻一点不行吗?








   -老头子,我把你捧在手里,挥手就能送你去很远的地方。








   -老头子,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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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 08 / 2016。外婆在医院42床上离世




婆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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