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你在周日死去.

致彼得潘

致彼得潘



我曾见过彼得潘。

我承认,我并非是持有着什么万分确凿的证据,然而这样的话听上去像是绝对的谎话,但我只能够向每一个人一遍又一遍地解释,我是真的见过彼得潘。

相信看到这里,很多对我是不信任的大人肯定又会嗤嗤鼻子,随手揭过这一页。但如果有人对此抱有兴趣的话,我肯定会毫无保留地跟你讲述我所见过的那个彼得潘。

我所见到的那个彼得潘呀,不瞒你说,他和我们印象里的小彼得潘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对于小彼得潘的印象大概多是停留在那部1953年的迪斯尼动画片里穿着一身绿衣裳的红发男孩,穿着一对鞋头尖尖的小靴子,他小小的脸上长着淡淡的雀斑,经常挂着一个弧度弯弯的带着些许狡黠的笑容。他宛如吃饱的松鼠一般好动,在夜晚飞进做梦的孩子的房间里,带着孩子飞向那个无比神奇的梦幻岛。

这个小彼得潘是个无比年轻的孩子,他就像一个梦一样,那么鲜活地存在于每一个孩子童年时的夜晚里。

而我见到的那个彼得潘,却是与此完全不同的。


他没有穿着绿色的衣服,带着尖尖的绿色毡帽,他的鼻尖上也没有小小的雀斑,他的鼻子下面甚至还有些浅色的须根,他的肩膀宽阔如同一个成熟的男人那般,他的腰杆挺拔,撑起一件修身的小牛仔夹克,一双银色的马丁靴踩在地上哒哒作响,额前长长的头发挡住了他的那双好看的在夜里也会发亮的眼睛。


比起男孩儿,他更像是一个半熟的男人了,这让我很是惊讶。


“你是彼得潘?”我仍记得当时我是那样问他的。而他坐在窗台,像是正在为自己来错了地方而懊悔着,半晌才闷闷不乐地回应我。

“是。我就是彼得潘呀。”

我当时就如同现在的你一般,是觉得他的话语内容荒诞无比,完全不能够相信。但当时,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又凉薄,把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说得像是什么有趣又神秘的故事般的,引人入胜,让人不知不觉地,就相信了他说的话。

到了后来我才渐渐知道,大概这个彼得潘是把门牌号弄错了,才误打误撞地到了我这个已经告别童年的人的房间里。然而可能是这位彼得潘已经飞得累了吧,他便毫不客气地从窗台上翻了下来,盘着腿坐在地上跟我拉起了家常来。


这样的光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很奇怪吧,但当时的我大概也是对他太过好奇了,也没有想要将他赶走的心,便那么自然地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我们聊到的问题很多,但有很多都只是毫无营养的快餐话题,在这里我也就不细细和你分享了。不过吧,其间我有忍不住问了他,为什么他这位彼得潘,看上去并不像是男孩。


“那是因为我长大了啊。”他理直气壮地回答。

“诶?“我听了很是惊讶,“但故事里的彼得潘不是永远都不会长大吗?”

他听见我的问题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并没有说任何的话,只一直低着头用手指抠着马丁靴上的一块小小对泥水暗渍,像是要直接把我这个好不容易才提出来的问题忽略了。而良久了他才回答。


“现在会做梦的孩子越来越少了,到梦幻岛上的旅客少了,我的工作闲了很多,便开始不知原因慢慢地就长大了啊。”

他的声音里,多少带着点落寞和无奈。我听着莫名就感觉有点凄凉,但很可惜那种语气和感情我无法模仿给你去感受,所以,也只能请你意会了。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就算梦幻岛关闭了,你还会孤独一人地到处飞行吗?”

我这样问他,他抬起头,头发依旧遮挡住了他本该明亮的眼睛。

他并没有回答,我想他大概是觉得很悲伤。世界上认识他的人本就鲜少,而如今他能够去接触的孩子更少了,想来在他成长成为大人的这段时间里,并不会有像普通人那般,有那几分长大成人的快乐。

甚至于,他并不像普通的人类那样有既定的生活路线,只每天每天地沿着同样的路线匆匆忙忙地行,在同一个地方绕着永远数不完的圆圈。他会到处飞行,顺着风旅行的轨迹,翻过山坡,爬上阶梯,今天也许在亚洲,可能明天就会越过了太平洋,在北美洲或者南美洲的不知道哪一个角落,拜访那些仍旧在做着属于童年的梦的孩子。


那么假若,今后会做梦的孩子们都消失不见了,那么就真的会只剩他一个人,持续着孤独地飞行了吗?

未来的他,也许会自己一个人飞过那些永远都望不见尽头的陆地与海洋,自己一个人停留在不知道哪家哪户的屋顶上歇息,自己一个人目睹了又一场日出的发生,又在又一场日落里再长大了一点,又长大了一点。


如果在彼得潘身上的时间是永恒的,那么我想,也许他的孤独也将会是永恒的吧。


“那么,我会尝试继续做梦的。”

我的声音怯懦,因为我也对自己的话抱有巨大的不信任。不瞒你说,在我成年以后,我也告别了做梦许久了。有时候,想象一件天马行空的事情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的事,我绞尽脑汁,想要让自己在现实的罅隙之中,花费一点时间抽离所有正在面临的事情,但我实在是做不到。我发觉,人越长大,做梦就成为一件越来越难的事情,因为我们都在被教育着,现实一些,那才是生活的本质。

但是,尽管我微不足道,却多么希望着,能有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人也好,去陪陪他。


“相信我,你不会孤独的,至少有我在,你不会再孤独。”

我脱口而出的这种承诺,其实对于彼得潘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我想这样来说,他至少能够从中获得一点点的安心。


他听了,只向我展露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微笑。今晚的月亮被稀薄的云层遮挡着,投下的清冷的月光多少也变得有些晦暗。他背着窗户,一边的侧脸浸没在黑暗里,而另一边的脸庞被月光照亮,漂亮的浅色瞳孔被月光浸润着,像玻璃珠子一般发亮。


“希望,我与你都能够,如你所愿吧。”


接着,他纵身跳下窗台。

我紧追上去,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已经在温润的月色里消失得无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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