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你在周日死去.

东京异闻录


东京,对于喜欢独自一人生活的人来说,大概真的是天堂。

这一座城市,约摸从上世纪开始,就如彼时在歌舞町弹奏着三味线的艺伎,绣着金线桃花的合服掩饰曼妙婀娜的身姿,白色的脸上点缀一抹小而艳丽的红色,然而她们却少言寡语,只在座上反复奏乐,未曾动摇,给人的仅仅是那种始终端坐在座上的、寡欲而清冷的印象。

以浅灰色为基调的城市,玻璃大厦摩天高楼鳞次栉比,新干线的千百节轨道以东京为中心如撒播在早秋的湖中的渔网,每根丝线笔直地延伸通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清晨与黄昏时刻显得格外拥挤的有轨列车和地铁里塞满了一丝不苟穿着西服的日本人,他们脸上的表情,也总是清一色的沉寂。
生活在东京而感受到孤寂,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无论是学生、上班族、无业游民、还是随便其他什么普通的存在,都能够很轻松地就过上仅有一个人的生活。这座城市考虑了在其中生活的一切人类的所有需求,总把一切事情都打点得过分便利,甚至,它对于人类欲望的解决,都处理得细致得让人无从抗拒。一个人,你可以通过那错综复杂密集交错如同散乱的麻线团那般的铁路轻松地到达任何你想要到达的地方,你可以通过街上每十几步便会出现的自动贩卖机来买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从饮料到香烟到车票,甚至乎,在快餐店你再也无需站在餐牌前忍受着因为长时间纠结与思考而引致的点餐员的催促,以及身后队伍里人们的抱怨,你可以在门口的点餐机迅速下单,后厨帮你迅速地料理好食物,掀开你面前那一块小小的布帘把食物递给你,尔后你便能够落座单人座位安静用餐,整一个过程简单而利落,你甚至不需要产生任何与陌生人的面对面交流,从而省略了与人交流的而可能招致而来的各种麻烦。在这里生活,从清晨睁眼,坐车刷卡,用膳自助点餐,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在结尾小巷的书店小窗口处买一本色情杂志,回到了那一隅狭窄阴暗的月租公寓,直到凌晨闭眼,也许都无需开口说一句话。语言在某个时刻开始已经不再承担交流载体的责任了,它变成了一种似乎客观上存在的材料,成为像这座城市里每一座建筑、每一条道路上肉眼可见的线条,像复杂的针线一样穿梭缝合,构成了每一个人对于这座城市的全部印象,即是,构成了这座城市所有虚构幻化而成的真实的幻象。
这座城市是一种主观上的真实,而一切真实归根到底不过是一种虚构、一种语言的游戏。

东京,这一座灰色的水泥森林之中,所有东京人内心的孤寂被压缩、具象化,又再奇观矮化,投射在了每一栋用钢筋水泥钢化玻璃砌成的办公楼上,又附身在了每一样为东京人带来绝对便利,却又恰巧阻隔了人与人间所有相处接触的机器上。这里的文明高度发达,而情感的传递却远远落后于新干线的速度,甚至,孤寂变成了最便利的感情,而血肉之躯驱动的情感,却成为了仅仅能够在这个虚构世界中寻觅到的凤毛麟角。

当你来到这里,总如同异乡的人,一不小心就闯入了一处无言之里。

而在你又于这座城市中穿行而过的时候,你在大厦的玻璃外墙里窥见了自己行走的模样,你看见自己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多少带点微妙,因为你在那面光影斑驳的镜子里,看见自己不过也只是这个城市倒映在这上面的所有过路人中的一员。你的身影,孑然一身、影影绰绰,背后如流水般涌动的人群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流光幻影,而至始至终,那个能够看进你眼底的人,也不过只有你自己罢了。

这大概便是属于东京的最好的隐喻。所有最最拥挤热闹的影像,都不过是一场敞亮而华美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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